怪物馬戲團 | 文
(資料圖)
注：劇透，但不影響你Fooly Cooly。
什么是Fooly Cooly？答案在文章里，不過，你需要備一盒紙巾。
又到了重回《FLCL》的季節，這部誕生在23年前的OVA動畫，只有6集，至今卻依舊不斷造出漣漪。
就在上周，美國動畫頻道Adult Swim宣布將制作《FLCL》的續集，分別是《FLCL: Shoegaze》和《FLCL: Grunge》。這不是《FLCL》的第一批續作，在18年，他們就做過兩部后續：《FLCL: Progressive》和《FLCL: Alternative》。
18年的兩部續集，口碑撲街，這次的兩個續作，也很不幸大概率會淪為庸作。
一個專門播黃暴成人動畫，制作了《瑞克與莫迪》的美國頻道，總對一部20多年前的日本動畫耿耿于懷，這事哪怕放在特立獨行的Adult Swim上，都顯得古怪。但假如放在《FLCL》身上，就不一樣了，因為動畫圈不會忘記這部作品，這和國界無關。
Adult Swim是《FLCL》的歐美首播平臺，它在歐美，比在日本更成功。
《FLCL》是什么？它是一部豆瓣9.1分的電波系動畫，在粉絲心中評價更高，因為它嚴重的電波屬性能勸退部分觀眾。
同時，它也是日漫史上最有搖滾氣質的作品（加個之一吧），所以其四部續作，名字分別為四種和搖滾沾邊的音樂類型；它還是不可復制的，不論其他動畫，還是它的續作，都難以重現其輝煌，這是一部孤獨的杰作。
所以某種程度上來說，它是真正的《孤獨搖滾》。
但我說錯了，它不孤獨，因為就在幾年前，一部個性十足，同時又充滿《FLCL》神韻的作品誕生了——《電鋸人》。藤本樹曾說，《電鋸人》就是邪惡版的《FLCL》，以及流行版的《ABARA》。
《ABARA》是貳瓶勉晦澀的黑暗科幻漫畫，瓶叔是創造了《Blame！》《希德尼亞騎士》的人，特點是世界大師級的氛圍營造與建筑設計，以及畫圖軟件中毒級的人物顏值。
這不是藤本樹的客套話，他就像昆汀一樣，從無數作品，尤其是B級片里汲取靈感，比如山姆·雷米《鬼玩人》的電鋸手。但沒有任何作品，對《電鋸人》的影響有《FLCL》這樣大。
在《FLCL》中，你可以找到各種與《電鋸人》里角色、劇情，乃至細節設定相似的橋段。少年愛上壞女人，直到最后都無法自拔？一支寫了字的香煙？槍魔？頭上長出武器？小小紅與她還沒還完貸款就報廢的車？所有這些都能在《FLCL》中找到。
有趣的是，《FLCL》中，這車是在致敬EVA里葛城美里的車。
類似《電鋸人》的動漫，恐怕只有《FLCL》了，反之亦然（沒必要糾結地位和先后）。《電鋸人》的特色，是跳脫而自由的火箭劇情，不合常理卻嚴謹設計的故事，以及那瘋癲與真摯情感融為一體的特殊風格——《FLCL》正是如此，你無法猜到它下一秒會出現什么，奇怪的設定會瘋狂朝你進攻，當你在漩渦中迷失方向后，唯一能找到的，唯有少年少女那荒誕可笑，卻又席卷宇宙的情感力量。
為什么一些人會認為，《電鋸人》的動畫沒達到本該達到的高度？或許部分原因，就是因為《FLCL》的存在。
這不是一部能靠文字介紹，捕捉到神韻的作品，把它的故事概括出來，只會讓其魔力從指間流走。要體驗它的魅力，你只能親自去看，但我可以告訴你為什么它值得一看。
《FLCL》來自GAINAX，傳奇的GAINAX，他們做了最賺錢的動畫《EVA》，同時卻亦是日本動畫圈里，最不喜歡賺錢商業模式的一群人。所以他們能為了畫出人類航天的浪漫，去NASA取景，將本就高到不合理的3億成本，拉到8億，并讓這些付出變成一場史詩級巨虧。
隨后的《EVA》讓這群人賺到盆滿缽滿，他們終于手握一個成熟可行，能夠復制的暴富套路：于是嗨呀！是時候徹底拋開它，逆其而行，再虧一筆了！
80年代日本經濟泡沫的破碎，把無力感和蕭條變成一個時代席卷了創作者，讓GAINAX開始在低谷仰望星空，夢想偉大，于是誕生了《王立宇宙軍》；但這部作品同樣讓他們幻滅了，于是90年代，叛逆自閉又消極的《EVA》降臨，為他們帶來了名利；成功和時間，把GAINAX帶出了失落，一代人也習慣了在去日的廢墟中生活，就這樣，明亮喧囂的《FLCL》出現在了21世紀初。
GAINAX手拿巨資，召集了當時業界的一半巨佬，打算做一個前所未有的任性動畫。庵野秀明讓毫無執導經驗的鶴卷和哉做監督，嚇得鶴卷和哉一年不敢動手，然而當他啟動時，卻拋開了所有的顧忌和擔憂，他要耗費全部的經費，實現所有的奇思妙想。
沒準MAPPA讓毫無執導經驗的中山龍負責《電鋸人》動畫，也是想復刻《FLCL》的奇跡，可惜失敗了。
于是，他們構思了一個故事：一個外星貓系御姐，追尋自己暗戀的宿敵“海盜王”來到地球，可海盜王卻被一個地球小鎮上的邪惡工廠捕獲了，這工廠，其實是妄圖鏟平宇宙的邪惡大反派。
御姐在男主頭上打開了傳送門，讓工廠制造的機器人從中涌出，同時，奇怪的機械生物不時在男主周圍的人身上出現，而他則和那個機器人合體對抗它們。
可實際上，御姐為了見到暗戀的海盜王，騙了所有人，她的真實計劃，是犧牲小鎮，把海盜王解救出來占為己有。同時，邪惡工廠利用海盜王的力量，造出了可怕的巨型機器人，想要毀掉地球。
在末日來臨之際，海盜王的靈魂，附在了男主身上，讓他和機器人的合體變成全新形態，所向披靡，打退了邪惡工廠的進攻，并挫敗了貓系御姐的陰謀。
發現了嗎，《電鋸人》的劇本，和這個故事有很多相似點。
怎么樣？太普通了！！狗屁不通……庸俗無聊？平凡空洞。
在梗概里，甚至沒法把角色的姓名添上去，因為這不是《FLCL》。
用一個三流的扯淡故事做劇本，是GAINAX放飛自我的第一步；第二步是，把這個故事變為無關緊要的背景，去講述男主和女主們的曖昧與情愫。
《FLCL》的大量篇幅，都在說男主和三位女主的互動，她們都看似喜歡男主，卻不真正在意他，而男主則是一個不愿再當小孩，討厭成人，失去哥哥，無法從家人獲得引導的12歲少年。
副女主真見美，是男主哥哥的女友，因為男主哥哥去美國留學而被拋棄，試圖在男主身上找到替代般的慰藉；另一個副女主惠理，是學級委員長，腐敗市長的女兒，表面正經，私下卻渴望違規與欺騙。
真正的女主，是宇宙人晴子，如貓般神秘任性瘋癲，她騎著黃色Vespa摩托，用電貝司做武器，身為反派，卻魅力十足，是《電鋸人》中瑪奇瑪的原型之一。她愛著附在男主體內的海盜王，而不是男主。
真正的劇本，是圍繞在這四人身上的一個遙遠夏日。他們互相冒犯、隔閡、和解又吸引。每個人都在面對不同人生與環境，留下相似的迷惘，每個人都如迷路般，偽裝成倚在橋上抽煙，面不改色的冷靜成年人，但他們都不明白如何處理愛恨情仇、無法建造穩固的人際關系，無法處理橫在眼前的未來。
放飛自我的第三步，是為這個爛俗故事，加上大量特效——90%都放在刀背上。《FLCL》有當時頂級的投入和作畫，它背后是貞本義行和今石洋之、吉成曜等大佬，但鶴卷和哉卻決定，要把最好的作畫，獻給最莫名其妙的片段。
鶴卷和哉沒把真話說全，這些不是“莫名其妙”的片段，而是一個男孩邂逅女孩的故事里，最關鍵的瞬間。所以最強的作畫，不是出現在機甲變身和戰斗上的，而是迸發在男主和女主們無厘頭的意外之吻間，或是一段看似無意義的吐槽橋段里。
這段吐槽，被GAINAX做成了動態漫畫，看似便宜，實則昂貴又費時，導致大家要求鶴卷和哉別再這么做。鶴卷和哉答應了，然后在最后一集又來了一次，還把所有人的吐槽也放了出來，因為他實在是忍不住——每次說到《FLCL》，都會有人提起這故事，它確實是最能闡明其桀驁不羈的例子。
第四步，則是給動畫加入無數怪誕設計。劇情太爛俗了？那就用驚為天人的胡逼點子塞滿它吧！于是晴子打開傳送門的方式，是用電貝司砸男主的頭；你見過從妹子胸中取劍的操作，而《FLCL》獻上的是從腦門取出一個機器人，或是一把發光的貝斯——Gibson EB-0，這是宇宙間最傳奇的武器。
所以在《FLCL》中，機器人會張開腦漿組成的雙翼，變身陽電子炮，將男主作為炮彈射出；宇宙大魔王，是一群要燙平星系的熨斗；而守護人類的特工頭子，則把兩片紫菜黏在額頭上當眉毛。
接下來，是不可或缺的第五步：加入足量的性與荷爾蒙，青春的沖動和憤怒，來自那個欲望與純愛融為一體的奇妙年齡。FLCL的意思是“愚蠢的、酷的（Fooly Cooly）”，在動畫里，它被解釋為一種叫“思春期心因性皮膚硬化癥”的病癥，這當然是瞎扯。
看完動畫，你就能察覺到FLCL的涵義，但這涵義永遠無法被徹底捕捉。角色常將其當成動詞使用，它就仿佛某種動作，是注定走向性的戀愛騷動，是這騷動背后的一切，包含男女之間所有出格自由又放蕩的私密，但永遠不會墮落在汗液和爭吵中——文章開頭的紙巾，不是給你擦眼淚用的。
它就是青春，或者說，人類之所以擁有青蔥歲月，就是為了在漫長的一生中，能夠幻想一種名為“FLCL”的魔法。
現在，《FLCL》已經快要接近完全體，但它還缺了最重要的第六步：搖滾樂，放肆的搖滾樂，所向披靡的音符和躁動。
《FLCL》是長達2個半小時的MV，是屬于動漫的音樂劇。動畫無時無刻不被搖滾三大件的音墻包裹，由The Pillows樂隊配樂，他們的歌就如同《FLCL》本體，悅耳吵鬧，瘋癲誠懇，對世間無聊的萬物不屑一顧，這是被幸福洗掉一半暴躁的Sex Pistol，一路狂飆卷走Oasis的瀟灑，撞向名為Blur的瘋傻擴音器。
《FLCL》的音樂，是日式搖滾和英倫搖滾最好一面的融合，是音符不止限于聽覺的特級證明。
坐上電單車；
感覺與海更近了；
秋天的風從耳邊飄過……
最簡單的詩，會在《FLCL》中和年輕的搖滾樂合為一體，繪出朦朧的黃昏與大海，以及一個幻想同大姐姐戀愛的男孩。
最后，《FLCL》還需要蛋糕頂端的那顆櫻桃，讓它踏向不朽的第七步——史上最偉大的正邪對決！在動畫結尾，覺醒的男主，會手持大G貝斯和V形吉他，帶著所有少年漫的熱血，拖拽人類的羈絆和正義的吶喊，如隕石般下墜，背后是制裁的火焰，死亡和洗衣機，永遠裝不滿的抽水馬桶，還有被你在憤怒中丟掉，化為賬單和車票的童年。
他會俯沖向失去自信，咬牙切齒的反派晴子，逼她決一死戰，然后在來到她跟前的最后一秒，委屈地嘟嘴，抬頭小聲告白：
“喜歡你……”
搖滾樂將會爆炸，關于搗蛋鬼和詩的歌詞沖上云霄，化作堪比第三次沖擊的巨大火鳥，將一切炸成回憶和釋然，晴子再次踏上尋找海盜王的路，男主則回到了日常生活中，不再假裝自己是個獨醒的大人，《FLCL》撿起了結局。
《FLCL》是什么？它是一團美麗的混亂，是保存你青春的琥珀。
它是不合情理的，在末日和宇宙災難前只講少年少女的愛情，在每個瞬間都注入細膩的設定，卻肆意放飛整體的邏輯，不去討論任何深層內涵。
它只是說了一個簡單的故事：一群不愿再幼稚的孩童，放下了成長的迷茫之夢，接受了年輕的身份，不再喝大人的苦咖啡，而是在嘲笑中痛飲果汁。
我們的世界，成人構造的真實世界，是深刻且合乎情理的：合乎情理的冷漠、合乎情理的傷害、合乎情理的對立與仇恨、利益與淘汰……如果生命如本杰明·巴頓般逆行，多少人會愿意花一生去追尋少年時的浪漫和愚蠢？
鶴卷和哉曾說，《FLCL》就像《EVA》的對立面，不用對它進行深刻的解讀，去看它，不需要很聰明，就算蠢一點，也沒關系。
這部動畫，就代表著那種青春的權力，犯蠢的權力，發情的權力，追逐無望而不合理戀愛的權力，無拘無束、不管不顧、永遠年輕的權力；在青春時犯蠢，是不需要權力的，權力是留給長大后現實世界的枷鎖。
每次提到《FLCL》，一定繞不開“青春”的話題，但它是一群已經離開青春的人創造的，他們重造了一個虛幻的，但是更好的青春，世上存在著這樣的力量，是一種能打動人心的現實。
“你到底是誰？”
“我是阿太心中年少時光里的青春幻影。”
《FLCL》，就是在“男人至死是少年”這句話誕生前，就將其送入你的耳中；再在隨后的漫長歲月里，見證這句話被歪曲、打碎、嘲諷，只剩下性騷擾的指控、千萬對扭打的夫妻，悲傷的油膩和無法跨越的鴻溝；然后它會告訴你：在這一切全都發生后，你要勇敢地站在廢墟上，握住你的吉他，再次把那句話說一遍，然后重復第二次，以堅定你的信念，然后重復第三次，去掉性別的限制，把范圍擴大到所有屏幕前，對向《FLCL》片尾曲的人，不論ta是男是女，是一只金絲熊，還是身背貝斯的宇宙人。
用這獨樹一幟的魄力，《FLCL》顛覆了動畫業，就像松開撥片的范海倫發明了點弦，就像無數部《低俗小說》在它們的時代玩世不恭，將戲劇從文藝復興時的戲劇三一律中解放出來。
所以為何就算至今，也還是有數不清的人在期盼《FLCL》的續作，將其視為創作靈感來源。
極有可能，新的《FLCL》動畫也會是整體平庸，半只腳踏向非凡的模仿之作，最初那部不帶后綴的《FLCL》大抵是回不來了。但還是有人會繼續看下去、做下去，漸漸感覺到，這樣其實也還行。
因為那個時代是沒有消失的，也不會消失，它會以別的方式回來。沉浸于一去不復還的黃金時代，用曾經的杰作，去蔑視如今的所有創作者，不是《FLCL》會做的事，這種懷舊是成年人的特權；而《FLCL》背后的少年少女們，只會傻傻地望向地平線，透過45度角的電線桿和天空，等待一輛新的Vespa摩托出現。
這段桀驁不羈的愚蠢青蔥歲月曾經存在過，它就已經不滅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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